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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四年:IMO中国队再次“夺冠”之路奇异色
经济观察报 记者 李静 9月27日,第61届IMO竞赛成绩出炉,中国团队以总分领先第二名俄罗斯队30分的绝对优势夺冠。
这是时隔5年后中国队再次独揽冠军宝座,2019年中国队曾经与美国队并列第一,但与第二名也仅有1分之差。
IMO即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自1985年首次参赛以来,中国队在1999年到2014年间,曾是这一赛事队绝对霸主,15届比赛获得了12次冠军。但2015年,中国队似乎走下神坛,连续4年未能尝到冠军的滋味。
在中国,奥数概念的热度和范围曾一度远超IMO这一比赛,2014年以前,泛化的奥数类竞技杯赛可以为学生带来加分、甚至保送的好处,因此受到了从小学到中学学生和家长的狂热追捧,社会也曾广泛讨论这一现象,其中不乏有“倒奥派”的观点出现。
对于奥数的反常热衷,让奥数这一词汇以极度折磨的方式嵌刻进一代中国学生和家长的记忆之中。尽管处于热闹之外的IMO本身,一直维持着一个垂直且稳定的培养体系——真正适合参加奥数比赛的学生比例仅在3%-5%之间。
2014年政策收紧,奥赛获奖在升学中的含金量大不如前,一些此前颇具影响力的奥数机构、比赛在更名后,依托兴趣小组的形式在市场中生存了下来,奥数热似乎逐渐褪去。
自此,“奥数”的归“奥数”,IMO的归IMO。
“真假”奥数
中文互联网上曾流传着一个被广泛传播的故事:一位获得过菲尔兹奖的国际知名数学家来华访问交流,记者拿出一道小学奥数题进行提问。数学家在看过之后摇头表示思路混乱,并请求能不能不做这道题。以此,一篇“小学竞赛题难倒国际知名数学家“的文章在事后引起人们广泛热议:中国小学奥数题是有多难。“这怎么会难住一位数学家呢?”在邹瑾和他的师兄、师弟眼里,这只是大师对于记者的一场恶作剧。邹瑾是爱学习教育集团副总裁、爱尖子CEO,其履历中写满了与IMO相关的内容——1999年IMO金牌得主、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北京市集训队教练、全国数学竞赛命题组成员。“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有开玩笑的成分在;另一方面,站在数学家角度,被问这种问题也不会令他们高兴,有种被人设套的感觉,事实上数学家们都知道如何做这种题。”“奥数”是互联网曾经戏虐的对象之一,外界多年赋予了这一比赛一系列的刻板印象:难题、偏题、怪题,“一年级数学题难道网友,三年级数学题难倒硕士家长”等标题,在社交媒体中随处可见。
邹瑾并不认同这些观点,那些“脑筋急转弯”更多是奥数中的一种智力趣题,它的出现是为吸引人们对这门学科产生兴趣的一种手段,但这种手段并非教学的主体,甚至那些网络中广为流传的“段子”在抄的时候就已经被抄错了,根本算不出,而这也很容易被以讹传讹部分却成为了热点。
“真正奥数的功能还需要其他内容承载,但那部分内容反而被有选择性的不被外界所传播,能传播成为热点的,往往是特别小的部分或者由一些偏差导致的,”邹瑾表示。
在中国教育智库联盟新高考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张明宇看来,真正的IMO或数学竞技类比赛只适合极少部分具有天赋,热爱且学有余力的孩子:“3%-5%,最多不超过10%。”
IMO作为一项面对中学生群体的国际数学顶级赛事,自诞生之日起便与竞赛紧密相连,能够入选并进入最终代表国家队参站的学生,需要经过一整套严格的选拔机制。
首先,由各省组织选拔出数学靠前的学生组成省队参加全国数学联赛,再从联赛进入至决赛选拔300人,进入到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CMO),由CMO选拔出前60名组成国家集训队,经过两轮淘汰最终前6名组成国家队,代表中国参战IMO。
张明宇表示,选拔难度毋庸置疑,全国参加高考的大概在1000多万人,这种竞赛相当于从其中挑选出6个人,如果想拿到联赛的全国决赛,至少需要是各省的数学成绩在前20名的学生,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孩子。
高难度竞技比赛让政策层看到了这一方式对人才的培养和选拔裨益之处。为支持这一活动开展,一些对奥赛的获奖报送和加分的优惠也开始施行。此后在社会力量的推动下,奥数热迅速兴起。
然而,伴随着家长出于对功利化升学的追逐,也让中国奥数不可避免的划向了另一端。邹瑾说,在那个阶段功利化色彩变得越来越重,参与的人群多了起来,慢慢也就与学科竞赛设计的初衷有些背离。
一些辅导机构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打开了这片广阔的市场,为满足不同年龄段、不同阶段的学生学习奥数需求推出了起航班、提高班、尖子班、超常班。也从这时起,属于小众的奥数走向了大众的狂欢。
裘宗沪是把“奥数”推向全国的第一批数学家,也是奥赛领域一位泰斗级人物。在他的《数学奥林匹克之路——我愿意做的事》书中记述了这一段历程:“1986年,小学数学竞赛已经比较热了。1998年,小升初取消考试,一些地方的公办重点初中,为了吸引优秀的学生,以特长生为招生由头,招收奥数杯赛得奖的学生。之后,各地陆续出现了民办初中,为了招收优秀学生,民办初中也喜欢招收小学生中的奥数获奖者。”
对于中小学奥数过热的现状,裘宗沪曾竭力反对,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学校、学生、家长都被卷入竞赛和升学的怪圈里,无法自拔。而我们举行竞赛的本来目的与愿望也在‘升学’的充斥和影响下变得模糊不清。”
赛事退烧
过热的“全民奥数热”在2014年遭遇了政策层的降温。
2010年教育部等五部委联合出台《高考加分政策大调整》,并自2014年正式施行。新政规定,除了高中阶段获得全国奥赛(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信息学)决赛一等奖并入选国际奥赛国家队集训的学生保留保送资格外,奥赛的全国决赛、省级赛的获奖者都不再有保送资格。
2014年12月,教育部等五部委再次发文《关于进一步减少和规范高考加分项目和分值意见》提出,2015年取消中学生学科奥林匹克竞赛等全国性高考加分项目。
在邹瑾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坏的事情:“奥数原本只适合少数具对数学有天赋和兴趣的人学习,相反去功利化色彩挤压出一部分人群,这件事情已其实是一个比较良性的发展状态,而整个社会上奥数热潮是在小学阶段,这种竞技类型的比赛是在中学阶段。
然而在奥数热褪去的同时,中国IMO成绩也开始出现波动。
曾经是这一赛事绝对霸主的中国队开始走下神坛,2015-2018年,尽管中国队始终保持在IMO前三位置,但已连续4年未能尝到冠军的滋味。
有关这一现象的讨论也时常出现社交媒体上。受到普遍认可的一方观点是,2014年正式实施的《高考加分政策大调整》中对省级获奖者入学优惠政策的取消和减少,导致了参与奥数人群基数的减少。
一位奥赛培训机构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表示,奥赛在高中阶段取消报送和加分,肯定会影响人们报名参加奥赛的兴趣。性价比不合适,家长出于功利色彩也会把资源投入到更多能帮助孩子获取好的机会的途径。
邹瑾则把四年未能夺冠原因归结于美国、俄罗斯、韩国等国家对于这一赛事的重视程度日益增高:“参与这样的活动,包括大学的重视程度都很高,它们把国家一批很顶尖的数学家和大学里的数学教授组织起来参与到中学数学生的培养上,也是认识到这件事情对于人才培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把IMO这种竞技类性比赛作为培养和选拔人才手段,在国家战略层面和商业角度正在变得突出。
邹瑾认为,一批优秀数学家此前的竞赛经历,已经证明这种培养人才的方式是可行的。美国在投入这样一个大规模学科竞赛活动中,很多商业公司在背后都是有投入的,无论从金融行业还是IT行业的企业队这种挑选人才的方式是认可的。包括国内华为也在做一个“天才少年计划”,挑选的人中也有IMO选手。
对于中国队在IMO四年中的表现,邹瑾认为这只是一个正常波动。中国队始终保持在IMO三甲阵营中,美国也拿过第四、五名和六名,只是中国队此前优势比较大,现在大家水平不过是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在邹瑾看来,剔除“小升初”以及高考加分等与竞赛相关比较功利化的部分,整个市场环境现在更趋向于一个理性的状态,也回到了设计这一赛事的初衷——为少数具有学科天赋且学有余力的孩子提供一条适合其发展的道路。
奥数价值
各国和商业机构对于奥数投入的增加似乎印证了奥数本身的价值,如果抛弃种种的偏见和谬误,真正奥数竞技能带来什么?竞赛活动对日后基础科学的研究有没有培养价值?
平时,邹瑾也会和他的师兄弟探讨有关数学教育的问题。这些人中有些已经成为国内顶尖数学家,并在国际舞台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大家形成的共识是,这种活动的价值是巨大的。从他们过往的履历中也证明了这一观点——此前都曾有过参与数学竞赛经历并取得过了较好的成绩。
在张明宇看来,奥赛带来的不仅仅是升学考试的既得利益,而是整个思维方式的改变,包括的逻辑思维,它对以后从事工作、管理都是有所帮助的,它给人带来的是一生受益的能力。
张明宇在历次与IMO选手接触中,会发现这些孩子身上有着某种“神奇”的共性:“热爱数学、有一定的韧性且耐压力、在思维延展性上也一定区别于其他孩子。比如说,多数孩子解题,在一种或两种方法答对后题目后,很少再去思考其他方法,但参与竞赛的孩子还是会在自我驱动下去思考更多解题方法。”“真正的奥数强调的更多培养的也是孩子的思维能力”,邹瑾说道。
在奥数热饱受争议的几年,邹瑾曾做过一些尝试:“去除功利化的色彩,在我们的课程中,不要去尝试更多应试的东西,不要强调固化思维的东西,而是大家能有一些自我创新的东西。但这样的尝试在当时并不成功。
奥数热的降温也给这一竞赛带来了难得的清静。在他看来,现在的奥数市场正在趋向理性,也更有利于对数学具有天赋的学生一条发展的道路。目前,这些学生在我们现在国家未来的人才培养中,是很有希望从人群中冒出来的。
2019年国家出台《强基计划》,这一计划的出炉取代了中国过往十几年实行的自主招生培养规划。也被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为真正有天赋和潜力的孩子打开了一条特色化升学的道路。
邹瑾认为,《强基计划》的出台强调了基础学科的重要性,这和国家人才战略培养是完全匹配的。而这部分选拔与学科竞赛密切相关的。对于这部分学生而言,在他未来升学道路上也会是一件比较有价值的方式。
张明宇对经济观察报表示,IMO竞赛生展现出来的对数学学科的思维能力、延展能力是符合数学科研人才模型的。但他也强调,“适合做科学研究,但不代表竞赛生一定去做研究,或者做好研究。”“人才是多样的,职业也是多样的,包括计算机、金融、AI等行业都与数学息息相关,这类型学生在各个行业都能得到更好的发挥“,张明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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