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像胡舒立会离开《财经》杂志,11年时间,胡舒立与《财经》这两个名字,至少在传媒业内,完全联系在一起。
这位56岁、具有鲜明轮廓和传奇色彩的中国媒体人决定离开她一手创办的《财经》—一本纪录中国经济与体制变革、以揭露式报道闻名而树立独一无二媒体形象的杂志,它拥有令人尊重的地位。借助这本杂志的影响力,胡在2001年入选《商业周刊》50位“亚洲之星”,当时,她被称为是证券界“中国最危险的一个女人”。
11月16日—一个目前无法确认的信息说—这将是计划中胡舒立新杂志的创刊日期。在地处北京东部CBD繁华区域的温特莱中心,走出15层的电梯,写字楼进门处阿里巴巴和雅虎的标志仍在,这家公司几个月前搬往了别处。很快,这里将回荡胡舒立的声音。
现在,国庆假期后的第一周,这间写字楼还显得异常空旷,一些巨大的立柱分割着这个1500平方米的巨大空间,几排临时桌椅,其中一排已经摆起10台戴尔电脑,下午时间,办公室里有五六个人在走动和打电话。
可以确认的说法是,胡与她的老板王波明在《财经》杂志未来发展的策略上产生分歧,胡更希望借网络这一新的媒介载体扩张《财经》的版图和影响力,从而希望《财经》杂志赚来的钱以及更多的资源应该更多投放在财经网上,而王波明更希望这本杂志更多做商业和金融方面的内容,而《财经》杂志带来的利润更多的是为财讯传媒下的媒体布局输血。
9月25日,《财经》杂志社总经理吴传晖第一个正式递交辞呈,随后,一种言之凿凿的说法称,经营团队共六十几人已经决意离开,这意味着杂志社的广告、市场和发行等部门只剩下1/3的人。更坏的是,一个月内,《财经》杂志的大部分采编团队成员可能同样选择离职,留给泛利大厦19层人去楼空的尴尬。这种猜想并非捕风捉影,许多编辑记者已经开始打点行囊,其中一位记者在为新杂志预约对新浪CEO曹国伟的专访。
这位记者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与胡舒立为财经网苦苦寻找更多发展空间不同,曹国伟正在纽约打开香槟。10月16日,新浪 (NASDAQ:SINA)与易居中国(NYSE:EJ)的合资公司CRIC(中国房产信息集团)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作为新公司的联席董事长,曹国伟称这是完美的一天。在全球低迷的IPO环境下,CRIC首日逆市上涨18%,整体市值几乎接近新浪。
曹国伟正享受着一段美好时光,忐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一前,他为自己的职业命运找到了新的位置,他所带领的新浪管理层宣布通过MBO(管理层收购)方式收购新浪9.4%股份,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曹国伟说,想了很久,自己终于下了一个决心,准备好了更大的挑战。
确切地说,这个决心是让他和管理层具备了抗拒外来资本挑战的能力。这家股权高度分散的公司,一直被多个资本买家和大公司视为资本市场上的一个诱人猎物。
2001年9月,吴征、杨澜夫妇携阳光卫视登陆新浪,阳光卫视通过部分换股、部分现金的方式购进新浪股份,从而成为新浪网的第一大股东。阳光卫视携手新浪的跨媒体之梦破灭后,吴征、杨澜出局。
2005年3月,陈天桥偷袭新浪,持股19.5%,成为新浪第一大股东。正是时任新浪CFO的曹国伟利用他设计的“毒丸”计划(在公司并购中的“股权摊薄反收购措施”)阻止了盛大进行恶意收购。两年之后,由于盛大网络游戏主业业绩下滑,陈天桥套现退出。
而去年年底发生的新浪—分众传媒—复星国际的三方复杂的股权交易,尽管最终不了了之,背后显然也是对新浪控制权的一次激烈争夺。
这家中国最优秀的新媒体公司—比起互联网企业,曹国伟现在更喜欢这样定义新浪:有过一些谜般的权利之争,几任CEO—其中一些也是创始人—来去匆匆。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曹国伟进入新浪整整10年,这次,他说服了董事会,“沟通并不难,董事会相信这对新浪未来理顺股权结构是巨大的帮助”。对于他和新浪来说,这也意味着稳定,而稳定,至关重要。
记者问曹国伟,如果没有MBO,他是否会选择离开新浪。曹国伟没有正面回答,他说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能不能左右自己苦心经营的行业内已经称得上是最成功的公司的前途,被收购,或者根本就没有权力去安排未来的发展—曹国伟和胡舒立碰到的是同样一个问题。只是曹在现有的新浪的公司结构中,找到了让自己和管理层更好地控制事业方向的办法;胡舒立则希望在一个新企业中解决掉这个问题,哪怕离开这个一手创办的最成功的媒体。
“本质上,胡舒立带领团队出走,是内容创始人无法分享财经媒体事业发展红利的必然结果。”仲伟志这么评价《财经》这次的人事震荡。仲刚刚辞去了同样有着很好口碑、业界颇有影响的《经济观察报》执行总编辑的职务,他多年的搭档,《经济观察报》评论委员会召集人孟雷和《中国新闻周刊》的副主编陈海同时辞职,他们与另外几个人一同成立一家叫“远见传播”的公司,第一步是办一份叫《商业地理》的杂志。
仲伟志对自己的离职解释为他“需要他所想要的空间”。两年前,他的前同事接手《财富时报》时曾经邀请他加盟出任总编辑和决策者,但《经济观察报》把他挽留下来。不过,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
他的创业与《财经》动荡几乎同时发生,与胡舒立一样,他希望得到的同样是左右事业的能力,当然,还有他提到的事业发展带来的“红利”—《经济观察报》很难为仲伟志提供让他满意的空间,王波明似乎也很难满足胡舒立的要求。
王波明是个身份特殊的人物,他的父亲是王炳南,曾经出任外交部副部长,在中国,他被称为子弟。他是1980年代最早赴美留学的中国学生,他帮助了中国证券市场体制的建立,他在1998年决定办一份杂志,找到了胡舒立。
胡舒立与他年纪相仿,当时已经是中国著名的记者,她聪明勤奋、雷厉风行,在《中华工商时报》工作时深受总编辑丁望的喜爱,一位她的同行回忆说,1990年代在王府饭店一个香港公司的开业酒会上看到胡舒立,在场有一百多位记者,所有人都在吃自助餐,只有她一人始终都在采访。胡舒立两次有机会赴美学习,她写的《美国报海见闻录》是第一本介绍海外媒体的中文书籍。她对王波明说:你要给我足够的采编预算,并且,绝不干涉我的编辑部。王波明没有退缩。
这次机会让胡舒立真正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媒体人,《财经》也被她烙上了深刻的个人印记,这本杂志与她一样喜欢锋芒毕露、挑战权势。从揭露“基金黑幕”到“银广夏陷阱”,从关于SARS的系列报道再到“谁的鲁能”,《财经》一步步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有一次,胡舒立谈到了一个成功媒体的发展逻辑:充分的投入,有质量的内容,有效率的经营和可预期的稳定发展。2008年,《财经》创造的收入超过了一亿元,商业世界里的人们学会了对它的惧怕和尊重,它成为中国最有盈利能力的财经媒体之一。
但对于胡舒立来说,更多的理想和野心需要实现。同曹国伟一样,她希望为自己的管理层找到控制权,但这却并不容易。香港商界巨子李泽楷也许可以帮助她。
李泽楷与父亲李嘉诚在1993年将创立的星空卫视电视网卖给了传媒巨亨默多克,赚到了几亿美元。在那之后,李泽楷并没有失去对传媒的兴趣,他现在拥有有线电视网Now TV,之前他还收购了香港重要的财经报纸《信报》的股份。
7月份的《纽约客》关于胡舒立的报道“禁区”里称有一个并未公开的计划:胡舒立将以道琼斯和彭博社为目标,与李泽楷合作成立一个英文通讯社。
这个消息其实并不新鲜,年初的香港媒体就说,李泽楷即将与《财经》合资成立一个公司,将杂志从双周刊变为周刊,同时建立一个主要提供金融信息的英文网站,公司年底会正式运营。李泽楷们一直在试探进入内地传媒业,他们在等待合适的机会以及合适的人,但中国媒体人的价值很难让人做出准确判断,默多克找到了刘长乐,而胡舒立是李泽楷很好的选择。
仲伟志的问题则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投资人。他和他的创业团队辗转找到了一位资源行业、崇拜李云龙的山西 商人,对方愿意提供2000万元的天使投资,并豪爽得“不求回报”。这种慷慨却让他感到不安,当初选择传统制造业的投资商而非陈天桥、郭广昌们,仲伟志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更大控制权,而“不求回报”的投资意味着没有约束,也没有控制。
他需要考虑一些细琐的事情,例如找办公室。《商业地理》将核心读者定位为精英人士,风格却想显得更加年轻化,为此仲伟志决定来到CBD。他得保证风格,但又不花过多的钱,中央媒体区的东方梅地亚在与建外SOHO一家有顶楼露台的单位的价格角逐中落败。
温特莱中心也相隔不远,胡舒立的梦想也在继续,只是《财经》已被踢出局。在中国的媒体圈,两三年前,人们就开始听说《财经》即将变为一本周刊,传言却始终未成线年,《财经》成立十周年,中、英文的《财经网》正式推出,采编团队的人数进一步增加。一些报道中说,胡舒立最终的想法,就是把财经网站发展为一个真正的通讯社。
作为《财经》的主办方,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前身为“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联办”这个简称延续至今)是个听起来名字古怪的机构,王波明是它的创始人和总干事。联办系下拥有和讯网和香港上市公司财讯传媒。
在财讯传媒,董事局主席王波明谋划着一个平面杂志全产品线的阵容。从最早的《证券市场周刊》和《财经》,到新近的《他生活》、《TimeOut消费导刊》,王波明试图满足中国中产阶级对各个媒体细分领域的需求。
王波明有想法,他也勤恳地做了很多工作,他在用市场化方式寻找中国平面媒体发展机会,他为《体育画报》召进圈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新地产》在行业景气时营收可观但这个行业对于谁来说都不那么简单。传统媒体的投资回报周期往往长得让人失去耐性,一份报纸或一本杂志如果能够在3年内实现盈亏平衡,就是了不起的事。财讯传媒现在已经拥有12本杂志,王波明试图快速地拓展产品组合,但同时必须承担巨大的经营投入。
面对胡舒立和《财经》的抱负时,王波明已经没有太多时间。2009年上半年,财讯传媒的财报并不理想,集团收入1.16亿港元,下跌21%,《财经》单独为其贡献的收入是5410万港元,而整体来讲,公司半年的亏损额是4100万港元。
当胡舒立和王波明站在一起的时候,双方在战略上曾达成共识和默契—王波明提供资金,胡舒立掌握采编主导权。在采编和经营间竖起的这道墙保持至今,胡舒立的团队每年得到固定的预算,但公司的广告经营收入则与其无关。
他们两人各自定位和立场间的微妙演变为严重的矛盾。胡舒立对《财经》本身的发展有着自己更大的理想,为此她需要更多的支持,但王波明无法作出积极的回应。一些消息表明,双方曾一同寻求解决办法。李泽楷与《财经》合资的消息是其中之一,还有媒体引述知情人士的话说,中信集团也曾经参与其中,联办原本同意退居为小股东,《财经》的管理层有机会上升为第二股东,但最终谈判没有结果。
王波明试图一步步将自己的平媒王国建立起来,但却遭遇无奈。一位前《财经》市场部员工说,集团对使用资金的审批流程长得吓人,一次巡展活动,市场总监就被要求对新增订户数量立下军令状。《财经》的编辑记者们对于自己的收入水平常常表示出不满。
他也并非对这种局面毫无准备,对于一个对证券市场了解深刻的人来说,他很早就做出了让公司上市的努力。2001年1月,王波明、戴小京、章知方等15人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了一家新公司,之后两年半的时间,通过一系列复杂而缓慢的操作,财讯传媒实现了在香港联交所的借壳上市—非IPO的方式并不能帮助王波明融资,股价成了他的希望。
10月15日,财讯传媒的股价跌落到可怜的0.2港元以下。这一天,公司正式公告了吴传晖离任的消息,同时显示她减持手中所有350万股财讯传媒股票。许多年来,传统媒体概念的财讯传媒难以在香港获得很好的市盈率,最近三年最好的时候股价曾到过0.5港元左右。对于包括主编胡舒立在内的《财经》管理层来说,股权激励几乎等于一张白纸。
王波明没有曹国伟那样的幸运。曹国伟作为主管财务的副总裁进入新浪的时间,正是新浪寻求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时候。在普华永道工作的他见证了硅谷最疯狂的年代,他熟悉各种资本运作,在当时新浪COO茅道临的引荐下,他进入新浪。新浪上市异常艰巨,给美国证监会递交的报告前后共有八份。
给人谨慎、低调、务实印象的曹国伟在新浪留了下来,公司CEO从王志东变成茅道临,再到汪延。这期间,曹国伟主持了对讯龙和网兴的成功收购,让公司在无线增值业务领域确定地位;他亲手制定“毒丸计划”化解了盛大入主新浪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他将新浪带入到广告为王的时代,收购分众让新浪成为超级公司的计划失败了,而CRIC的成功上市给出了一个新的方向。
曹国伟有新闻硕士学位,他做过记者,他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新浪。做出MBO的决定之后,曹国伟现在可以更从容和自信地面对这家公司,他已经有了控制权。
新浪现在很像一家纯粹的美国公司:股权分散,董事长更像个荣誉职位,职业经理人在董事会中有足够的话语权。这正是曹国伟这样的职业经理人得以大显身手的最佳平台。
传闻中,胡舒立未来的新杂志将被叫做《财经新闻周刊》,它极有可能是一本周刊。投资人有在中国金融投资领域极有影响力的方风雷旗下的厚朴基金,以及小超人李泽楷的财团,幕后合作方还包括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它将为杂志解决注册问题,一位资深媒体人已经在Twitter上公布了这个消息,胡舒立并没有否认。
在北京和山西的几次来回飞行后,仲伟志与投资人努力找到共识,他对山西商人说:“你要你的,我要我们的。”在新公司里,他设定了投资方拥有的股权上限为49%,他坚持让核心的内容团队拥有股权,这是为了避免“另一个仲伟志”的出走。
让这些有理想的、已经证明了自己价值的人发挥出更多的价值,如果早几年,我们会说他们需要一个好的平台,很显然现在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完善的、清晰的公司组织形式—他们希望成为平台后面站着的那个更有分量的人。(本文来源:第一财经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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