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就和林雅取得联系，她主动提出在云川公园见面。11月已经很冷了，林雅穿着一件驼色大衣，戴着墨镜，裹得这么严实依然显露出曼妙优雅，可见本身是个美人。为了真实再现林雅的经历，这篇文章就以林雅自述的方式记录了下来。我叫林雅，是个弃婴，是奶奶早起捡破烂的时候发现了我，把我捡回来养大的。我读初中的时候，英雄联盟已经开始火了起来，周易阳经常带我一起去网吧打游戏。周易阳比我大两岁，高大帅气，我一直偷偷喜欢他，后来周易阳说他早就知道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从网吧出来遇到了几个小混混，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其中一个还摸了我的脸。周易阳跟他们扭打在一起，我怕他一个人会吃亏，就捡了一根截断的钢管扔给他，结果周易阳在混乱中捅死了一个人。

　　我们被抓了起来，周易阳的妈妈杨红娟在检察院工作，她对我说：“小雅，易阳的年龄已经够判刑了，他要是去坐牢一生就全毁了。你还小，对于未成年人，国家实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针，如果你认罪，最多在少管所呆一阵子。易阳是为了你才摊上这种事的，你可得帮他啊！”

　　我当时脑海一片空白，我肯定也不想周易阳的一生就此断送，但是奶奶腿脚不便，又放心不下。后来杨红娟主动说帮我照顾奶奶，还答应我和周易阳在一起。我就跟说人是我捅的，因为那截钢管上也有我的指纹，周易阳得以逃过一劫。

　　事实上，我并不像杨红娟说的“在少管所呆一阵子”就行，我被判了三年。我在少管所五点就要起床，哨子响起的时候，我必须飞快穿衣下床，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抚平，不能有一点皱纹，然后排队洗漱上厕所，吃饭，出工干活，只有在学习和休息时才能短暂放松。

　　周易阳来看我的时候，流着泪说：“小雅，等你出来的时候就成年了，到时候我们立刻就结婚吧！”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觉得替周易阳坐牢是值得的。只是，三年后我出来的时候，周易阳考到了外地读大学，我们没有条件、也不可能立刻结婚。

　　暑假的时候，我和周易阳偷偷发生了关系。杨红娟得知后暴怒，我才知道她从来没打算让我和周易阳在一起，之前种种，只不过是她为了稳住我做出的伪装。周易阳开学返校后，杨红娟连伪装也不做了，而我不得不直面生存问题，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游戏陪玩行业的。

　　因为要照顾奶奶，我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工作，可是附近的人都知道我坐过牢，找了几个地方都没人要。后来一位开饭店的好心邻居大姐看我可怜，答应让我去她店里做服务员，一个月1800块钱。奶奶常年生病要吃药，这点钱根本不够我们祖孙两人用的。我看打游戏时经常有插件弹出是否需要美女陪玩的消息，就联系客服，说我想做兼职。

　　客服询问了我一些情况，对游戏的了解程度，以及能确保上线接单的时间范围，评估合格后让我上传身份证注册账号，以后就用这个账号接单，购买服务的玩家付款后，钱都打在这个账号里，平台扣除20%的服务费，剩下的我就可以提现了。

　　我犹豫了，再笨的人也想得到2000元一个小时是干什么的，我担心被周易阳知道。客服见我有顾虑，就建议我先做线上，反正自己打游戏也是玩，和人连麦聊聊天，打着游戏就把钱挣了。

　　我实在太缺钱了，就狠狠心上传了几张生活照。注册成功后，客服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我正式开始了线上陪玩的职业生涯。

　　因为我太保守，一开始我的单很少。玩家下单之前，会在平台挑选陪玩，客服说的对，照片上身材火辣的会首先接到“试音”，玩家要听了声音才确定要不要购买服务。

　　这个“试音时间”仅有不到一分钟，陪玩的妹子们会使尽浑身解数，撒娇叫哥哥什么的，让玩家下单购买她的服务。而我，每次要么干巴巴地说“你好”，要么直接介绍我擅长游戏里的哪个角色，基本我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

　　虽然都是做陪玩的，我们这行内卷却不怎么严重，碰到出手大方的玩家还会同时点多个陪玩，小姐妹们在群里聊天都很欢乐。管理员见我接不到单，就让她们教我一些话术，大家都很热心，有个叫莉莉的女孩对我帮助很大。

　　我按莉莉说的硬着头皮练习，几天后总算开了张，一个叫“对酒当歌”的男玩家购买了我的服务。当年我和周易阳一起玩的“水晶之痕”模式已经没有了，我和“对酒当歌”在“召唤师峡谷”打野。

　　后来“对酒当歌”又点了我几次，熟悉后，他坦诚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男玩家挑选你们陪玩的时候，和在挑小姐的心态是差不多的，有人喜欢火辣玩得开的，我喜欢你这种矜持一点的，更有征服欲，有点青楼里卖艺不卖身的感觉。”

　　小姐妹们问她是不是睡了，莉莉说：“那个老色批，摸完上面摸下面，我被他摸得难受死了，还不如直接加钱干了，钱挣了，我也舒服了一下！”莉莉的虎狼之词引得大家狂笑，一串串的“哈哈哈”在群里刷屏，我只觉得悲哀。

　　我兼职做游戏陪玩的事不知道怎么被杨红娟知道了，她嗤之以鼻，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周易阳。周易阳大发脾气，我一再解释做的都是线上的，他生气地说：“怎么？你还想做线，你知道怎么陪吧？”

　　我委屈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最后跟他保证不做了，就老老实实做服务员。当时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不仅很快就回到了游戏陪玩行业，还把业务从线上开拓到了线下。

　　我有两个月没有上线，直到奶奶突然病重住院。我一共只有几千块钱的积蓄，住院第一天做检查就花了一大半。第四天时，催我去交钱，我微信里只有35块钱了。

　　我到走廊里给周易阳打电话，他正在音乐节现场，喧哗得听不清说话。我大声说：“你借我点钱，我发了工资还给你……”周易阳听到了，他每个月生活费只有1500，转给我1000，跟我说不够的话去找他妈妈。

　　我顾不上和他多说，拿着这一千去缴费，收费处的人告诉我只够明天一天的，让我多交点。我跟奶奶说回去拿钱，到家后开了电脑，上系统修改接单线下的陪玩业务，而且选了最高级别，一个小时收费2000元的。

　　第一个客户仍然是“对酒当歌”，他问我这两个月去哪了，我没回答。他显然生气了，阴阳怪气地说：“给你发定位，赶紧过来吧！老客户了，给个折扣哈！”

　　这是我和“对酒当歌”第一次线下见面，他叫刘凯，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我们一起打了几局游戏，他摸摸我的大腿，半开玩笑地说：“一看就是新手，穿裤子还得脱，多费劲啊！人家都是穿裙子，撩着骑上来就行。”

　　“不费劲，我自己脱。”我尽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开始自己脱裤子。刘凯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他没有带我去卧室，把我压在电脑前，就从后面要了我。我闭上眼睛，假装他是周易阳。

　　刘凯力气很大，我的胯骨撞在电脑桌上，淤青了一大块。我穿衣服的时候，刘凯也看到了那块淤青，他多给了我两百块钱。我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再次问：“为什么要做这个？”

　　“我奶奶住院了。”我原本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出来，然后就匆匆离开了。这时手机收到短信提示，又有一个玩家下单了。那天晚上我挣了四千块钱，除了平台扣除的部分，我全部取出来给奶奶交了医药费。

　　周易阳知道我奶奶住院了，也知道了我的业务从线上开拓到了线下。他和我大吵一架，最后哭着挂断了电话。周易阳还是想帮我的，他跟家里要不到钱，就找同学借额度，从几个人的花呗里透支了三万块钱给我，只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我每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接单陪玩，周易阳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

　　林雅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不时抬头看向远处，好像在等什么人。这时有个正在锻炼的偏瘫老妇人慢慢走过来，一步一个趔趄，似乎随时会摔倒，嘴角的口水也滴到了衣襟上。

　　看着这一幕，林雅忽然笑了：“她就是杨红娟，每天都来这锻炼，我有时间就来这里坐一坐，看看她现在不死不活的样子。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走到这一步，真是报应啊！”

　　我唏嘘不已，问她最近在做什么。林雅说她结婚了，和老公刘凯一起开了家打字复印社，同时代收快递。因为靠近大学，生意还蛮好的。我惊讶不已：“刘凯？就是你第一个客人刘凯？你们结婚了？”

　　“就是他！他向我求婚，说我本是个好女孩，不嫌弃我做过牢，干过游戏陪玩，我就赶紧答应了。现在的人都那么现实，错过了他，我到哪再去找一个这么缺心眼的啊？”林雅嘴里这样说，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知道吗？”林雅说，“在英雄联盟游戏里，不管玩家在一场比赛中付出多少艰辛，获得多少金币，或者砸钱购买多少装备，都只能用在这一场比赛，下一场从头再来时，所有角色具有的能力都是平等的。我上一局打得差，但是这一局刚刚开始，我一定要打好。”

　　我惊讶她竟然能说出如此睿智的话来，原本还想问她周易阳现在的情况，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了。那个她爱过、恨过，改变了她一生走向的人，已经和“水晶之痕”模式一起消失了，现在是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