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起，参赛的14支战队陆续从全国各地赶赴青岛。青岛就像一个摆满了砂轮和圆砣的作坊，每一位进入赛场的璞玉，等待他们的是经过铡、錾、冲、磨之后逐渐显现出光彩。

　　7个小时，14轮，72场小组赛。前一秒可能还趴在沙发上睡得很死，但下一秒回应队友的声音就能盖过现场的背景声音；当时间被压缩到极致时，这些年轻人爆发出的能量，下意识的反应……与被规劝和被保护的职业赛场上相比，这些反应无疑更原始，更贴近人性，也更真实。

　　重庆勒是雾都战队（后文简称LSWD）跟着李毫第三次走上了主舞台。这是这一轮的焦点战，LSWD和Vstar此时都是4胜0负，是A组最强的两支战队。这场对决的结果很可能决定二者出线时最终的小组排位。

　　队友们还在兴奋地聊着，当他们侧过头来把话题丢给李毫时，李毫只是拍了拍他们的后背，边咳嗽，边向场边走去。在场下坐了一个晚上的替补张明磊也跟了上来。

　　站在青岛影视产业园九号摄影棚——也就是全国大赛的举办场馆里，即便现场充斥着嘈杂的直播声、不同人杂乱的沟通声，李毫的声音也极容易分辨。

　　有时候，队友听了这些垃圾话，会笑着附和上一两句。而只要不是正在和LSWD交手的队伍，听到这些话都会被逗笑。

　　李毫很喜欢在比赛里说这些垃圾话，他被裁判警告过，但他依然这样。对他而言，这是队伍的冲锋号；是享受比赛的方式；也是尽情释放情绪的方法。

　　14支队伍来到青岛参加全国大赛，没人不想赢。但只有少数几支战队勇于承认这一点。一支是斗鱼·祈——由五个没有职业经验的路人高玩组成；另一支就是李毫带领的LSWD，重庆的“地头蛇”。

　　LSWD是非职业赛场上的老熟人了。华为杯、长江三峡电子竞技大赛……每一个在赛场上见到李毫的老熟人会习惯性地和他打招呼：“你们现在还在重庆……？”

　　李毫有一个总被别人调侃的ID，叫李青，是游戏《英雄联盟》里的一个经典角色。在接触《王者荣耀》之前，他沉迷于这个角色，玩了上千把。后来，他把不俗的游戏实力和李青这个名字一起带到了《王者荣耀》里。

　　那段时间，打单带给了他不俗的收入。收入的锐长让他辞去了之前服务员的工作，回到老家农村，专心打单。

　　那段时间，李毫把整个人都投入到游戏里。他几乎足不出户，日夜颠倒，除了吃饭和睡觉，一天里剩余的时间都被他花费在王者峡谷里。在老家农村，父母、亲戚、朋友，所有人一时都不能理解游戏带给李毫生活上的正向转变。

　　在他们眼里，李毫沉迷游戏，无所事事。终于，饭桌上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劝导变成了声色俱厉的训斥。没过多久，李毫带着一点积蓄，拖着一支旅行箱，自己回到了成都。

　　那是一段资本极度青睐电竞线下衍生业务的时光，也是创业者摸索业务形态的阶段。李毫只是带着老板打了一晚上游戏就被录用了。每个月8000块底薪，包吃包住，工作时间随意，陪玩收入全部归李毫。

　　一年前，李毫还在一家连锁餐厅里做服务生，每个月2400块，只能休息两天。贪玩的他每个月都会多请几天假，最后拿到手不到2000。

　　生活上的剧变是非常容易感知到的。做陪玩就像一个节点。在此之前，李毫做着一份底层、平凡的工作，忙碌却看不到出路；在此之后，李毫的人生驶入了全新的轨道。

　　陪玩的过程里，他积累了一群特殊的人脉——一些成都的本地商人，开车行、做装潢……各行各业都有。时间久了，他和这些人都熟络起来。有时候玩完游戏，大家会一起出去吃个饭。

　　2016年下半年，第一届王者荣耀职业联赛KPL揭开序幕。在移动电竞这个新领域，借助着KPL实行的地域化，成都成了另一个电竞氛围异常浓厚的城市。当时，大量职业半职业俱乐部纷纷落户成都。

　　有时候，这些上了年纪的生意人看李毫机灵，会给他讲陪玩只是青春饭，劝他跟着自己做点生意，或者介绍他去俱乐部试训。

　　2017年，资本对手游馆和线下陪玩这个风口的兴趣转瞬即逝。即便打单依然可以带来不错的收入，但他对打单和陪玩的生活开始感到厌倦。而且，打单和陪玩也始终得不到来自老家的认可。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开始找人组队参加王者荣耀城市赛成都赛区的海选。但被拉进了选手群后，心高气傲的他在里面又不怎么说话。“当时我觉得我玩的比他们好，有点瞧不上他们。”最后，在别人的邀请下，李毫才找到了一支战队。

　　2017年和2018年两年，KOC还有直通KPL的名额。这吸引了大量职业和半职业俱乐部纷纷来到成都赛区参赛。面对肉眼看得见的实力，李毫当时所在的队伍只能被淹没在海选里。

　　成绩不理想，换人成了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但另一个更重要的隐患是，带着傲气的不止李毫一个人。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玩得最好，大家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一次次换人不能带来成绩的改变后，矛盾爆发了。

　　争吵过后，李毫对其他人说：“愿意和我走的，跟着我。”几个信任他的队友和他一起组成了LSWD战队的前身。他们在成都又打了一年，经历了几次换人后，出线仍然无望。

　　于是KrKPL刚出现，他就抛下一切去FEG当了练习生。除了名和利外，那是一份更容易获得认可的职业。他和LSWD如今的打野、射手一起通过了FEG的试训。在另外两人因为个人原因没留下的情况下，他自己留在了FEG。

　　在FEG的四五个月，李毫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白天他拼了命地练习，休息的时候就憧憬未来作为职业选手的生活。

　　一定程度上看，李毫是足够幸运的。因为他在FEG遇到了能够帮助自己的人——王者荣耀项目的教练安之和凌毒。

　　安之总是对李毫格外关照，私下里也愿意传输给他更多的经验。一次单独和安之吃饭时，李毫才搞清楚原因——他的经历和安之很像。安之觉得李毫很像自己。

　　从那时起，他对李毫视为已出。在外面介绍李毫为自己的徒弟，介绍李毫去俱乐部试训，甚至找KPL的选手帮李毫提升实力。

　　“一方面，在FEG，我看见有很多非常厉害，有潜力的选手；另一方面，不是说你努力就能登上赛场的，要看教练、要看机遇。”

　　后来，凌毒离开FEG，去KrKPL的赛区的某个俱乐部做了主教练。这时，李毫迎来了一个等待已久的机会。凌毒希望李毫和尹科善来自己的队伍。然而李毫没想到的是，万事俱备的他，最终没能等来那股东风。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他得知了签证没过的消息。他什么都没说，独自走到俱乐部一扇窗户前。透过斑驳的边框，他凝视着对面的轻轨站，看着地铁一班一班地驶过。那一刻，他什么也不想想，但内心还是止不住地翻滚。

　　地铁一班又一班地开过，从确定的起始站驶向确定的终点站。而自己的人生在那一刻恰好处在对立的状况里：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能通往何处。

　　7月8日，在重庆江北国际机场等待飞往青岛的航班时，他在朋友圈里写下：“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也不甘愿平凡。”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幸运的。尹科善独自在KrKPL呆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回到了成都，回到了他的身边。而类似的经历之后也发生在LSWD其他队员的身上。

　　前一天，他们刚刚在忠县参加完长江三峡电子竞技大赛，在王者荣耀项目上夺冠。坐车从忠县赶回重庆已经是后半夜两点。睡了几个小时后，几个人又爬起来赶往城市赛的现场。虽然以未丢一分的成绩晋级决赛，但最终却因为失误没能跨过这道坎。

　　不仅对李毫，对LSWD的所有人来说，从成都到重庆，晋级总决赛逐渐成了一种遗憾。为了了却这种遗憾，他们等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6月27日，李毫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图片，勒是雾都以积分第一的成绩进入西南赛区总决赛，他写道：7月4号见，希望不要再有遗憾了。

　　在王者荣耀城市赛西南赛区的决赛里，他们的对手，是有成都省队之称的Simple战队。李毫了解到，此次晋级到全国大赛的成都SCD战队和Simple战队师出同门。

　　赛前，李毫和队友们说：“什么都不要想，打出我们自己的东西就好”，在输掉第一局的情况下，第二局打了30分钟之久，最终LSWD艰难翻盘。

　　听着李毫沙哑、声嘶力竭的垃圾话，LSWD这一次没给对手任何机会。直接连下两城。结束了这场BO5。

　　胜利的那一刻，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所有人都很平静，大家都接受了李毫的说法：“我们的实力不止于此。”

　　因为晋级总决赛是整个队伍的心愿，所以除了首发阵容外，实力已经掉队的张明磊作为替补也一起去了青岛。当LSWD在台上时，他通常自己一个人坐在台下。

　　看着参赛队伍的名单，李毫和LSWD的每个人都信心十足。包括高校队、Vstar在内的几个老面孔他们都很熟悉。别人口中的强队和自己在硬实力上应该是伯仲之间。而其他队伍的实力，第一天小组赛没完，在张明磊的帮助下，李毫就探得差不多了。

　　于是，当其他队伍在彩排的间歇趴在桌子上小憩时，李毫和队友们在刷抖音；在其他队伍为了适应比赛用机打五排时，李毫在给队友们讲电竞圈里的八卦。甚至当其他选手把手放到背后，不停地搓手指，紧张地等待登台时，李毫跟着现场音乐的节奏不停地点头，点脚。

　　不过，在冠军奖杯第一次升起时，他们会迅速关掉抖音，拍下奖杯升起的一刻；第一天小组赛刚过半程，李毫就摸清了潜在对手的打法和路子；不管实力相差多少，每一场比赛，李毫都投入了同样的。

　　经验、实力、心态，还有赛前的承诺，对李毫和LSWD的其他人来说，了却了晋级线下赛的遗憾后，新的野心夺冠接踵而至。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参赛时被对手的垃圾话弄得头脑空白，操作变形一样；在全国大赛的现场，垃圾话成了李毫的招牌。

　　整个小组赛，李毫越来越兴奋，甚至因为一句出格的垃圾话被裁判警告。而LSWD的小组赛历程也异常顺利，除了连续两次被Vstar10分钟推平之后，LSWD仅输过一场。而幸运的是，作为四强队伍，LSWD和斗鱼·祈排在Vstar和BGF之后登场。

　　晋级四强的李毫心情很好，他发了一条朋友圈：终于有资格看一眼奖杯了。他把椅子拼在一起做成一把长椅，半躺在上面，边看比赛边和斗鱼·祈的教练聊起天来。

　　当Vstar意外落败时，他笑着说：“扣工资！绝对扣工资！”实际上，他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的。因为除了Vstar，那时他觉得，没人能拦住他们。

　　等到选手管理通知两支战队准备上台时，李毫对斗鱼·祈的教练开玩笑：“我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说完这句话，像每次比赛前一样，李毫看着队友们，笑着说：“走啊，打宝宝去喽。”射手尹科善让队友帮自己贴了一块创可贴，挡住了脖子上的纹身，那个纹身是他的ID：BOss。

　　辅助张明磊则站起来，看着他们走上了舞台。在此之前，所有的小组赛结果，张明磊都有截图。阵容、数据，这是LSWD晋级的秘密之一。现在，他只能在场下，帮队友加油。

　　很明显，队员们的经历塑造了LSWD独特的竞技风格。辅助位的李毫总是冲在最前面，为队友们挡伤害，找机会开团；

　　整支队伍的风格有非常明显的业余队伍的痕迹“爱打架”；但LSWD偏爱的阵容也需要相当细致的配合，如果不是多年在一起的队友，很容易出现失误。

　　一切都在第一局里完美地被演绎。李毫使用的牛头一次次冲在最前面，寻找开团的机会。他死得最多，也有过失误，但叫喊声却一点不弱。

　　斗鱼·祈一度抵挡住了LSWD的攻势，并掌控了比赛的节奏。但是在最后一波团战里，趁着LSWD四人正面拖住斗鱼·祈，边路从下路一路猛进，偷掉了斗鱼·祈的基地。

　　似乎李毫的话得到了验证，大家在实力上真得相差无几，而在李毫的带动下，更加兴奋地LSWD真的可以顺势更进一步。

　　第二局，LSWD出乎意料地选择了运营式的打法。在BP的过程里，直播的镜头对准了李毫的侧脸。察觉到这一点的他，开始还有些害羞，很快，他就对着镜头摆了个抿嘴笑的表情，然后迅速地比了个V，接着把脸背了过去，对着队友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比赛开始前30秒，李毫用最快的语速完成了战术布置。然而，LSWD的每个人似乎都兴奋过头了，像一匹匹脱了缰的马，连李毫也拽不住。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想法发挥，失去了团结的LSWD很快就为他们的过度自信支付了代价。

　　在原本的战术设计里，LSWD之所以选择了一套运营体系，是因为李毫判断LSWD的实力在斗鱼·祈之上，为了晋级决赛，他们选择求稳。但实际上，在运营上，LSWD完全不是斗鱼·祈的对手。

　　为了求稳反而失败对队员们的影响超出了他的预期。第三局比赛开始前，他安慰队友：“没事儿，又不是我们熟悉的阵容，输就输了，我们还是选打架的阵容，他们打不过我们的。”但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他。

　　那一刻，李毫知道，冠军成了所有人的下一个遗憾。但对他而言，可能永远都没有了却的机会了。这次全国大赛后，他会回到重庆当地的森海电竞学院，专心做王者荣耀老师。这意味着，这可能是LSWD最后一次参加比赛了。

　　下场后，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斗鱼·祈的教练主动迎上去，和李毫说：“明天加油。”他说了好多遍，但李毫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在决赛开始前，LSWD和Vstar进行了一场不直播的季军争夺战。舞台上不再有灯光，现场也不再喧闹，当然，你也听不到李毫的声音。

　　比赛结束后几天，李毫发了一条朋友圈：如果能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离开这个赛场。有些遗憾，他只能接受。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眼前电竞老师的工作。

　　他的父母依然不理解关于游戏的种种，对于李毫的选择，他们不支持也不反对。但在和亲戚邻居的闲聊里，他对家庭的帮助让他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父母的骄傲。